
【判词】
浊世浑金隐玉光,竹林别后立朝堂。
举贤未负嵇康托,四十余年稳栋梁。
我是山涛,字巨源。河内怀县人,年长嵇康十八岁。世人说我“器量非凡”,却不知我一生最重“和而不同”。我的出仕,被多少竹林友人视为背叛,唯有叔夜懂我。
后人常争论我举荐嵇康是对是错——是存心陷害?还是苦心相救?其实那封绝交书,是我与叔夜早有的约定。他需以死全其节,我需以生行其志。他临刑前将绍儿托付于我,便是最好的答案。
我的判词里藏着“璞玉浑金,人莫知其器”,我来这人间的使命似是“衡”。
最被人诟病的,是我在司马氏朝中官至三公。他们说我忘尽竹林之约,却不知每次朝会,我袖中都藏着嵇康所赠古琴的断弦。当钟会力主杀嵇康时,我沉默的背影里,藏着一座倾颓的竹林。
老友阮籍醉卧酒垆时,我正在尚书台核对户籍。看见谯郡名册上“嵇康”二字被朱笔勾销,突然想起那年竹林初聚,他抚琴我斟酒,向秀说要做注《庄子》的闲人。而今他的《声无哀乐论》成了禁书,我的《举嵇康自代书》成了罪证。
最后的托付来得突然。嵇绍捧着父亲的血书来找我,那年他十岁,眉眼像极了刑场上抚琴的人。我教他读书时总避开《太师箴》,那篇他父亲讽刺司马氏的檄文——我要他活着,哪怕做个“不识父志”的孝子。
在我活着的七十八年里,见证了曹魏的衰亡和西晋的兴起。有人问我可曾后悔举荐叔夜?我答:“若重来,仍当举。”其实悔的不是举荐,是未在他入狱时弃官相救。
嵇绍二十岁入仕时,阮咸抱着琵琶来骂我:“巨源是要让嵇氏绝响吗?”我指着庭中青松说:“你看它,断一枝,仍要向上。”
在中国传统的士人伦理里,朋友当如管鲍知心。可我与叔夜,一个在九泉奏广陵散,一个在庙堂扶晋室梁。王戎说我“如璞玉浑金”,他不知我夜半独坐,常觉自己是被削平棱角的顽石。
我最重要的使命,是做了竹林精神的延续者。叔夜以死证道,阮籍以醉避世,而我以生传薪。洛阳宫阙的琉璃瓦愈华丽,我愈怀念竹林里的斑驳月影。有人说我编纂《山公启事》是为媚上,却不知每句评语都在践行“举贤不避仇”。
有人说我开创了名士与政权共存的先例,才有了两晋门阀的兴盛。那是因为他们只见我官服辉煌,不见官服下始终穿着竹林集会的旧衫。当我力保嵇绍入朝时,看见少年眼中闪过他父亲的光——原来血脉比立场更长久。
史书记载我“饮酒至八斗方醉”,很多人不解我既然做官为何不随波逐流,甚至以为我真忘了叔夜之死。
其实这些人被表象蒙蔽了。
嵇绍婚后携妻来谢,我见他着官服执笏板,突然老泪纵横——这岂非最痛的成全?我以背约全友谊,以污名护遗孤。他们骂我叛徒时,绍儿正在书房临他父亲的《养生论》。
作为“竹林七贤”的大师兄,我必然要有超越个人荣辱的担当。
首先在乱世中守护友人的血脉。不仅嵇康托孤于我,连最放诞的阮籍临终前也将诗文手稿交我保管。我死后,嵇绍在遗物中发现那截断弦——他终于明白,有些坚守不必挂在嘴边。
更别说各地寒士记得我举荐之恩,州郡百姓记得我赈灾之德。连曾骂我“俗物”的王戎,晚年也对人说:“山巨源在,吾等方知入世之难。”
要说仕途的智慧,我比何曾更懂妥协的边界。我深知这艘大船正在沉没,能多救一人便是一人。
我留给嵇绍的《忠义论》,实是保身策;我留给世人的《山公启事》,实是护贤录。若有人真读懂“用人如山之固”,就该明白我举荐是为保护,沉默是为发声。
然而号称“神童”的王戎,最终在乱局中明哲保身。他经过我墓前时,撒了把铜钱苦笑:“巨源,如今连醉都醉不起了。”
我的使命看似是“仕”实则是“守”,我欲守友人之遗志,欲守乱世中残存的道义。
然而八王之乱终至,非人力可挽回。嵇绍为护晋帝血溅华林园,广陵散真成绝响。我的守护终成空影。
我完成了以生传薪的任务,回归了竹林旧地。然后我坐在石凳上,等待嵇康们从历史深处走来,共饮一壶迟了四十年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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嵇康自述——竹林七贤系列(一)
阮籍自述——竹林七贤系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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