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悲愤诗》是东汉末年女诗人蔡琰(字文姬)的代表作,是中国诗歌史上第一首自传体五言长篇叙事诗。全诗通过个人遭遇折射时代悲剧,以血泪交织的笔触再现了汉末战乱中百姓的苦难。
《悲愤诗》
第一章:乱世遭劫
原文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
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迁旧邦,拥主以自强。
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祥。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
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
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长驱西入关,迥路险且阻。
译文
汉朝末年皇权旁落,董卓悖逆天道纲常。
企图篡位弑君夺权,先害忠良铲除异己。
逼迫朝廷迁都长安,挟持皇帝以逞强势。
天下义军纷纷而起,誓要共同讨伐国贼。
董卓部众向东进发,铠甲金光耀如烈日。
中原百姓本已脆弱,敌军多是凶悍胡羌。
扫荡乡野围攻城池,铁蹄所至尽成废墟。
杀戮殆尽不留一人,尸骨堆积交错纵横。
马鞍旁悬挂男子头颅,马背后劫掠妇女随行。
长驱直入函谷关西,归路险峻阻隔重重。
第二章:屈辱胡地
原文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
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俱,欲言不敢语。
失意几微间,辄言毙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
岂复惜性命,不堪其詈骂。
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
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
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译文
回望故乡渺远无期,肝脾溃烂痛彻心扉。
被虏民众数以万计,不准聚集相互分离。
偶有至亲一同被俘,欲诉衷肠不敢言语。
稍不遂意便遭威胁,“杀尽降虏”厉声呵斥。
“迟早将尔刀下处决,我等绝不让你存活!”
岂是贪生畏惧死亡,难忍终日辱骂摧残。
时而棍棒交加鞭挞,剧毒与痛苦并袭来。
白日嚎哭被迫赶路,深夜悲咽独坐无眠。
求死不得解脱无门,求生又无一丝希望。
苍天啊我们有何罪?竟遭这般残酷灾祸!
第三章:异域哀歌
原文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
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
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
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徼时愿,骨肉来迎己。
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
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译文
边塞荒野异于中原,胡俗野蛮礼义缺失。
居处常年冰霜覆盖,北风呼啸春夏不止。
疾风吹动我的衣衫,萧瑟之声刺入耳际。
感怀时节思念父母,哀叹声声无尽无休。
偶有客商自远方来,闻之欣喜奔走相问。
迎上前去打探消息,偏偏并非故乡之人。
幸得时机天遂人愿,故国亲人前来迎归。
自身虽得解脱归去,却须抛下亲生骨肉。
血脉相连牵动肝肠,深知此别永无会期。
生死相隔永成陌路,怎忍心与孩儿诀别!
第四章:归途断肠
原文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
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
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
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
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
观者皆嘘唏,行路亦呜咽。
译文
孩儿上前抱住我颈,哭问母亲欲往何方?
“人说母亲将要离去,难道再无归来之时?
母亲素来仁慈心软,今日为何如此狠心?
我尚未长大成人啊,为何忍心弃我不顾!”
见此情景五脏俱裂,精神恍惚如癫如痴。
痛哭流涕抚摸儿身,临行之际再三迟疑。
还有同期被虏难友,前来送别依依不舍。
羡慕我能独返故土,哀嚎之声心肝摧折。
马儿为之驻足徘徊,车轮为之停滞不前。
旁观之人无不唏嘘,过路行者亦皆哽咽。
第五章:沧桑永痛
原文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
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
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
白骨不知谁,从横莫覆盖。
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
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
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
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
为复强视息,虽生何聊赖?
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厉。
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译文
决然离去割舍亲情,日夜兼程渐行渐远。
遥望故土三千里外,此生何时再能相见?
思念我亲生的孩儿,心胸痛如刀绞锤击。
归至故里家人尽丧,宗族内外无一幸存。
城郭荒芜沦为山林,庭院屋宇荆棘丛生。
白骨散落无人辨认,纵横交错无人掩埋。
出门四野寂无人声,唯闻豺狼声声嚎叫。
孑然一身对孤影,悲痛惊呼肝肠寸断。
登高远眺故园山河,魂魄恍惚几乎离体。
奄奄一息寿命将尽,旁人劝慰强作宽解。
勉强存活延续喘息,如此偷生有何意趣?
改嫁新人托付余生,勉力自励勤勉度日。
身经流沦自觉卑贱,常恐再遭遗弃命运。
人生能有多少时光?却要怀抱忧患至死!
深度解析
1. 史诗性与女性视角
双线叙事:全诗以个人命运为明线,以汉末动荡为暗线,通过“被掳—屈辱—思乡—别子—归乡—再嫁”的人生轨迹,构建起一部缩微的时代血泪史。
女性书写突破:打破传统诗歌的男性视角,以母亲、俘虏、难民的多重身份,揭露战争对女性身心的双重摧残,尤其是“别子”场景成为中国文学史上最惨痛的母亲形象。
2. 创伤记忆的文学转化
身体书写:“肝脾为烂腐”“毒痛参并下”“怛咤糜肝肺”等生理痛感的直述,将心理创伤具象化,开创了“以身体写苦难”的诗歌传统。
时空对照:用“边荒霜雪”与“中原荆艾”、“胡羌喧哗”与“故园死寂”的空间对比,强化文明崩塌的虚无感,较之《十五从军征》更具历史纵深感。
3. 伦理困境的文学呈现
母子悖论:归汉与弃子的两难选择,揭示礼教忠孝观念与人性本能的剧烈冲突。孩儿“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的诘问,实为对战争本质的无声控诉。
身份焦虑:结尾“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道出战乱女性失去家族依托后的生存恐惧,与《孔雀东南飞》的礼教压迫形成互补性历史叙事。
4. 艺术手法开新
细节史诗化:“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以白描手法浓缩战争暴行,堪比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共情传递:通过“马踟蹰”“车不转”“行路呜咽”的移情描写,使苦难超越个人际遇成为集体记忆。
5. 文学史价值
上承《诗经·黍离》的沧桑之感,下启杜甫“三吏三别”的写实传统,堪称连接先秦与唐代叙事诗的重要桥梁。
比同时期《古诗十九首》更具历史厚重感,其自传体叙事模式直接影响后世《长恨歌》等作品。
蔡琰的悲愤不仅是个人厄运,更是汉末近2000万锐减人口的时代缩影。诗中“白骨不知谁”与曹操“白骨露于野”形成互文,共同构建了建安文学的悲怆底色。这种以女性之躯承载历史重量的书写,使《悲愤诗》超越性别题材,成为中华民族苦难记忆的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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